装饰撕碎了你对美好生活的想象

本文以微信官方账号中虎嗅少年内容“那Ng”(ID:huxiu 4 youth)开始。在这里，我们呈现当今年轻人的面孔、故事和态度。

在一个平凡不平凡的晚上，你交了人生最后一次房租，把用了五年的租房App扔进了数据黑洞，心里说再见。

这不是你对这个大城市的告别，而是一个新的开始的起点。因为在六个钱包的支持下，你终于有了一个15寸的暗红小册子，一本叫《房屋产权所有证》的小册子。

图片来源：视觉中国

你拿到的第一秒，就会和你的臭宝一起打开潮湿的盖子，一遍一遍的读里面的每一个字，就像小时候背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一样。

反复确认后，你们会紧紧相拥，就像刚谈恋爱时一样激情澎湃，但加班外卖抬高的肚子会打破这短暂的浪漫。

但这种遗憾并不重要，因为小红本带来的快乐何止能让你忘记身材的走样，它甚至还能让你忘记出租房漏水的马桶和未来49年零364天的贷款长跑。

与租房相比，拥有一套位于浦东和海淀之间的房子有很多优势：

一方面，这意味着你真的在这个城市有了立足之地，不用担心租房App会不会爆炸。

而另一方面，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，是自己生活真正的开始，代表着你拥有了装修的权利。

毕竟，在每一个钉子都挂着一幅画，害怕房东侮辱的那一刻，你就会意识到，出租屋只是生存的巢穴，而不是生活的港湾；“房子是别人的，生活是自己的”之类的套话，不过是一碗撒了很多味精的深夜鸡汤。

租房的一个恐怖故事：就算你真的愿意装修出租屋，也有可能成为房东的婚纱

图片来源：找法律网

所以，得到《房产证》就像是给了画家米勒一套新的绘画材料，画出了《播种者》。也给了你这些在《集合啦！动物森友会》无数次实践过美好生活表象的家主一个把你的想法付诸实践的机会。

所以那一天你会讨论意大利、美国、日本的风格哪个更漂亮，争论布局，电器家具的布置，下载各种应用，在数字海洋里寻找各种合拍和不合拍的装修小技巧。

越看心里越乱。想象中的美好家园，用自己的语言描述，就像800度散光看到的霓虹灯：你连自己喜欢什么样的风格都无法准确概括，除非用抽象的大词。

尽管说不清，但有件事是确定的，那就是来自中产阶级灵魂教父保罗福塞尔的教导：“你的房子会暴露你的社会阶级。”

于是，在你拿到房产证的那个遥远的周末，你穿上最精致的衣服，扔下平日通勤的公交卡，带了一个好久没带的钱包，收拾好网上申请的白金信用卡，上了公交车，开始了环城之旅。

出租车上，司机一看到你的地址是某知名装修公司的旗舰店，就开始和你废话，吹嘘他的888包圆装修多实惠好。对了，我还踩了你要去的店，跟你说这个不行。图案没什么可设计的，用了也不会完。

听完这些，我想起了我刚买的赫鲁晓夫大厦，我连55寸都不设计

电视都没地放，就让你觉得丫话怎么那么多，开始闭眼假寐，逃离考问现场。

司机就这么跟你聊

图片来源：Unplash

而当逃离司机，走进由复印油画、希腊ins风雕塑以及凡尔赛大吊灯组成装修公司大厅的时候，你用右手轻轻地搂住了身边臭宝的肩膀，你自豪地看着她，她娇羞地靠向你，一起跟着销售漫步在装修的英灵殿。

从唯宝的马桶，到当代的水龙头，再到汉斯格雅的花洒和AEG的开关插座，光听着样板间里浓郁日耳曼味的词，仿佛就能让人瞬间置身于莱茵河畔。你在心里暗暗称赞，觉得这就是你家的完美模样。

等回到洽谈隔间，面对长相甜美的设计师，你整了整16块8毛8购入的法式袖扣，亮出你的名表天梭，顺便把蓝色工牌也似有若无地拉出Blazer半厘米，是既提出了衣帽间的构想又提出了三分区的概念。设计师捧你是原研哉，你谦虚地说从小读书多，丝毫没意识到你的宝贝脸已经拉到了鞋面。

这轮商业互捧，最终以设计师60平30万的基础报价而告终：在设计师让你觉得不错就交定金的催促下，你摸了摸干瘪的钱包，然后立刻拉着你的宝贝悻悻地走出了展厅，顺便说了个理由：“哎，你不觉得整体有点土吗？暴发户似的。”

差不多是这样的

图片来源：视觉中国

再后来你们走了很多地方，顶着酷暑从便宜的到最贵的公司都看了一圈，却没一个合心意，要么是套餐里选择太少、品牌太土，要么就是过于昂贵。

最后在朋友和同事的推荐下，你们甚至想到了去找装修游击队。

一般来说游击队分两种，一种是传统意义上的工头装修队，另一种则是套上设计师壳的装修队，跟公司相比这种路子要便宜不少，拿拆除来说，公司管你要一万多，游击队只管你要4000块。

在某些焦虑的时刻，你确实为这个价格而动心，但跟游击队的对接中，却发现这些人很不可控，不但设计图不按Deadline出，而且一看你不交钱连话都不跟你说。

图片来源：视觉中国

经过无数次的深夜探讨，游击队提案断不可行。因为你们发现在这座大城市里996，不但远在家乡养老的爹妈不能没事过来给你盯装修，就连自己一周去趟现场看看进度的时间都显紧张。要是再一扯皮，这个月绩效也就甭拿了。

思来想去，最终你们挑了个高不成低不就，对标小中产客户群体的装修公司，琢磨着好歹出事能找着监理，总不至于太被动。

在签合同的那一天，销售员和设计师告诉你转账就行，但你还是非得拉着你的伴侣过去刷卡。

在古早交易仪式结束之后，一抹阳光扫进了地下室，就好像是新生活的门开了，你冲着刚刚获得业绩的俩人点了点头，轻声说：

“这房子就拜托你了。”

装修公司挑了很久，你以为你费尽心思挑选的装修公司会给你带来惊喜，却没想到给你的只有意外。

曾经加班接待你、信誓旦旦告诉你每周至少来一回盯现场的设计师，从第一天开工仪式给你拉完横幅之后就再也没出现，日后全程都是线上沟通，以致于越发让你怀疑他是个AI。

这场转变发生在交钱之后，但欺骗早从你踏进装修公司就已经开始，虽然每家装修公司都会告诉你他们有自己的王牌工长，就像是《壮志凌云》的阿汤哥，告诉你已经给你约好，但事实你能见到的工长，就是各个装修公司串场的雇佣军。

但可惜的是，这件事只有当你从工长朋友圈看见他转发8家装修公司促销庆典海报的时候，才会意识到哪有什么都准备好，只是自己缺乏社会的毒打。

图片来源：视觉中国

没办法，钱交都交了，工都开了，你也没法退，只能安慰你的baby大品牌值得信赖，always be ok，万一这工长是个匠人呢。

不过很快你就意识到装修王国没有万一，只有一万。

简而言之，工长要靠装修派单可能得饿死，主要挣钱的手段就是增项。而有趣的是，增项现在不叫增项，而叫个性化订制。所以，从你笑嘻嘻进场开始跟工长打招呼的时候，工长、公司、设计师三方的主要目的就是运用各种话术，让你心甘情愿地多花钱。

从某种意义上讲，这就像是一场赌博，而第一次装修的你就是安然踏出这面赌桌的菜鸟。

而等到某天休息日，你们俩去现场工地看见电路走得歪七扭八，试图去跟公司理论的时候，之前声称自己家德国精湛工艺走线横平竖直的销售就会告诉你：“哎，哥们儿，横平竖直走不好，费料。”

这时你只能反过头来去找公司派给你的监理重新审核，而在这时，你突然会意识到整个流程里装修公司所扮演的角色，不但是裁判员还是比赛员。

更恐怖的是，装修告示不贴你可以催，忘了的装修设计细节你可以提醒，但要是像改水改电这种隐蔽工程你要是没来得及看，那整个工程质量就成了薛定谔的装修。

因此，对于天天下班没点的你来说：从踏上装修之路的那一刻开始，能掌握自己手里的事真是一件都没有。

你不来看现场，人电线就给你走X字，你一说这不合规矩，他嘿嘿一笑，告诉你忘了。

但下回，他还会这样，就跟你赌看得见看不见的概率，一场持久战。

诸如此类的烦恼，就像是在复刻凡尔登绞肉机。从屋子里的一砖一瓦到一钉一铆的争论与打量，都是这场无止无休拉锯战中最微小的组成部分。

你愤怒，便去网上吐槽效果图的货不对板、抱怨橱柜的各种BUG、辱骂设计师的不负责任，本想是获得一种精神的慰籍，不料换来的却是一条粗暴的建议：“预算够了什么都能解决。”

图片来源：pinterest

但当600块的花洒和6000块的花洒都会成为设计师推荐的状况下，预算够永远是装修世界里的伪命题，预算能解决一切的说辞就像莫比乌斯环，给了别人无始无终吞噬着你钱包的理由。

事实上，在更多时候装修翻车与否和预算无关，毕竟当看见像郑爽、王祖蓝这种明星都能被装修公司坑挺惨的时候，你对自己的遭遇有几分释然：这和钱无关，谁装谁都烦。

粗糙的现实不断摩擦着你最初柔嫩的美好幻想与大干一场的雄心，磨破了最后一层有关美好生活的破布帘儿，让你得以从孔洞中望见了商业社会之中一片未被规训的野蛮丛林。

图片来源：百度

你疲惫，不想争辩，开始坦然而被动地接受一切，选择差不多就行了。你悲伤，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花了钱，但却没有得到应有的结果。

或许在结束之后，每当回想到装修的各种细节，心脏就会骤停半秒，然后忧伤地感叹：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，好像不过是得到了一张装修折磨体验俱乐部的入场券。

图片来源：pinterest

当这场像深入渣滓洞般的装修旅途终于结束，你重新走进这套房子，看着那些改完和没法改的装修细节，或许又会掏出手机，从浴室壁龛到客厅角落仔细拍照，然后配上浓厚的滤镜，发到朋友圈，并配文：

“我终于，有了属于自己的家，我的新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