婚礼后取消网上相册但祝我结婚纪念日快乐

2021-08-04 17:38 来源:凤凰网科技

吴仪没想到,他打开云存储软件的那一刻,就像被晴天霹雳击中一样。

为了在工作的电脑、几部手机和平板电脑之间同步数据,存储越来越多的照片,吴仪使用了一款名为“魏云”的软件。和百度、115、iCloud、Dropbox等国内外软件一样,腾讯旗下的魏云也有自动相册备份的功能。手机app一打开,除了可以一键操作的各种功能图标外,app还设计了很多有趣的模块,其中一个叫做“去年今日”。

顾名思义,这个功能就是从云盘存储的海量照片中挑出几年前“今天”的照片,像回忆的相框一样显示在界面上。

“通常这个功能相当有趣,”吴仪说,“但有一天当我打开它时,一眼就看到了我爸葬礼的照片."

看到葬礼照片的那一刻,吴仪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。年轻父亲的癌症去世,对她来说是沉重的打击,葬礼当天的尊严、悲伤和挣扎,伴随着这“前一年的今天”,从心底涌了上来。痛苦的记忆闪过,她迅速关闭了app,过了很久才平静下来。

在葬礼的时候,她只是想拍些照片做个记录,那些照片除了默默躺在存储深处,并没有发布在任何地方.“我想我也不会去看,我也不想去。”吴仪说:“可是我舍不得删。如果我删除它,我会感到内疚。”

吴毅说,手机里所有的图片、照片、截图、保存的图片都会同步到后台的云盘里。在我们聊天的时候,她又打开了app。四年前,《过去岁月里的今天》是一系列截图。隐约可辨,截图是聊天记录和朋友圈截图。记录中的文字非常令人不快,就像一场争论。她苦笑着退出了app界面。

01 电子记忆问题一:

能别“强行提醒”吗?

不时翻出存储在云端和社交网络中的“电子记忆”,似乎是一种设计趋势。百度的云盘也有这个功能。除了往年和今天,还有一个“照片故事”,比往年和今天的“相框”更高级。把过去某个时间的照片做成相册,命名。打开app,看到8年前的一次旅行,——个雨天,一顿丰盛的英式早餐,还有一些含义不明的自画像。说实话,我真的很久没看到这些照片了。幸运的是,没有什么太刺痛的,除了我对我以前的风格感到有点尴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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苹果照片的召回功能由shell编辑器提供

早在2016年,苹果推出iOS10时,就在相册中加入了“记忆”功能,自动生成一套照片,像幻灯片一样播放。去年,iOS支持“插件”定制,用户可以像放照片一样在手机首页放相册插件。解锁后,他们可以看到手机为你“智能选择”的照片。系统的算法并没有公开,绝大多数时候用户也不清楚,一张照片为什么被“精选”,为什么会出现在首页。,但苹果、谷歌等“大公司”在图像识别方面投入了相当大的研发精力。人工智能可以识别照片中的内容并匹配搜索。你可以用关键词“猫”在成千上万张照片中找到猫的照片;自动生成的精选相册也有“美食”、“北京一日游”等主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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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Q带来的回忆功能,会自动生成“悠扬的夏天”主题,提供编辑

谷歌设计师Yael Marzan在接受《连线》杂志采访时提到了这个功能[1]。人们用相机和手机拍了很多照片,但很多都再也没有打开过。“你把这些照片储存在(谷歌相册)上,希望能保存得更久,这样你就可以在未来回顾和回忆这些美好的回忆。”换句话说,从设计师的角度来说,相册的“回忆”功能,只是殷勤地帮你代劳,提醒你“快来看这些照片吧”. Even,你可以用人工智能和图片识别来帮你挑选你喜欢的内容,烹饪、旅游、宠物、搭配等.

但并不是所有的记忆都是愉快的.吴仪父亲葬礼的照片是这样的——。拍的时候并不是为了“多年后开心地翻看”而存在的。即使拍摄的时候愉快、幸福的照片,事过境迁,也难免尴尬。

《连线》的主笔劳拉古德曾经和男友订婚,并在脸书定下婚期告诉亲朋好友。但就在婚礼前,两人对婚姻意见不合,忍痛分手.她也慢慢消化了自己的感情,但不幸的是,一年后,脸书高兴地来提醒她,“你的结婚纪念日要到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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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已经分手了,但在互联网上,我永远已婚”丨Giphy

当然,大厂们也清楚这些事情给人带来的困扰。如果你更改了 Facebook 的“情感”状态,它会询问你是否适当屏蔽前伴侣相关内容;在周年提醒功能中,也有所筛选,更倾向于“物”(比如一盘好吃的菜)而非“人”。谷歌会识别照片中的内容——医院、救护车和警车的照片,不会被归到“精选”里,也不会在周年的时候被翻上来。

但更重要的问题无法解决:人工智能不知道什么是快乐的回忆,更不会知道为什么这些看起来快乐的回忆会变成痛苦、尴尬的回忆。

人是会变的,记忆也会。当一切产生变化,那些曾经重要的东西,会被我们藏于记忆深处的楼阁、不去触碰。忘记本来没那么困难,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,以及特意拉远的物理和心理距离。

但因为有了林林总总、细细碎碎的、难以遗忘的电子记忆,特别是进入公共空间的记忆,那些晒过的、贴过的、发过的,反而成为了一道道会突然冒出的坎。上传越多,埋下的潜在“雷”也就越多。哪个雷会在哪一天爆开,都难以预知。

如果不想收到“惊喜”,就需要额外耗费情绪和精力成本,去筛选记忆。审视过往的电子记忆,小心谨慎地管理着各种各样的账号,清除在社交网络上的 tag 等等……删掉的过程,又像是过了一次人生幻灯片,必须沐浴焚香,备好烈酒,鼓起一百分的勇气往回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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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没有非主流的黑历史呢?丨元气小鸡血/B站

02 电子记忆问题二:

足够“真实还原”吗?

还好,不愉快到葬礼这种程度的记忆,毕竟只是少数。大部分时候,电子记忆看起来总是欢快的、轻飘飘的、没心没肺的。毕竟,在社交网络上,我们总是用尽力气,展示甜蜜和美好。不管是出于社会压力也好,虚荣也好,还是表达的欲望也好,我们人类总有粉饰记忆的倾向。

这又带来了新的问题——上传时就未必真诚,上传后又被算法操控的东西,算是“真的回忆”吗?

社交网络改变了我们对于“关系”一词的定义。在社交网络出现之前,我们断然无法想象可以打开一个有一千多人的朋友圈,有的人甚至我们都没有说上几句话。我们和这些人之间的关系,由“点赞”以及只言片语的评论维持着,有时候维持也是一种负担(谁没有给老板深夜的感悟点过赞呢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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靠点赞维持关系,也是一种负担丨Giphy

Facebook 发现,和用户活跃度最相关的指标,是用户好友的多少;在时间流算法下,“活跃互动”的好友,会更频繁地出现在首页 [6]。伦敦大学金匠学院的社会学教授 威廉·戴维斯(William Davies) 用“快乐产业”[4](Happiness Industry)来形容这种被科技巨头和社交网络形塑的关系,以及它背后看似美好的记忆。对于科技巨头而言,他们要做的事情,其实是将复杂的人际关系,抽象成为可以带来利益的“快乐”。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用户的互动展开——在内容的生产里,在点赞和被点赞里,用户周围的人和网络被转化为愉悦感,可追溯、可量化。而愉悦带来的边际效应总是递减的,所以社交网络的产品设计,免不了需要将一点点快乐不断强化、扩大,朋友越来越多,情感表达越来越浓烈。

因此,社交网络修筑的电子记忆,并不是因为它与你有最深的感情、最强的认可,或者最稳固的关系,而是在算法形塑的互动之下,最能激发活跃度、为平台带来利益的那些东西。而当人们将自己的人生——情感关系、交友关系、生活记忆、人生里程碑——统统交由社交网络的电子记忆管理时,或许并不会想到,在将记忆交付于斯的时候,它就已经不再是“自己”的记忆了,而是一个被打扮过、粉饰过,甚至扭曲过的“镜中自我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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互联网上的自我是粉饰甚至扭曲过的“镜中自我”丨Giphy

而那些变形的记忆,还会一直像幽灵一样,漂浮在“云端”——或者沙漠、戈壁甚至北极的某个数据中心里。

比如那些“死去”却依旧存在的网站。我大学时期的照片由于移动硬盘的损坏而丢失,遍寻不得后,我想起了“人人网”——那个曾经在大学的时候十分红火的“Facebook 山寨版”。成功登陆之后,找到了一些当时上传的照片,以及当时熟络、后来却完全没有联络的校友的留言。我花了一整个晚上,带着怀念的心情,一条条翻看那时候的日常,略显尴尬的自拍,还有深夜不知所谓的牢骚。

我看到了一些拿到现在的社交网络上有可能会“社死”的照片和发言。它们只是躺在那里,最后一条评论是10年以前,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,它会被挖出来,在不同的语境下,被误读,嘲讽,甚至被不怀好意的人添油加醋。它的确是我发的,却又“不是”我,只是当时的语境和心情下的一个极其抽象的映照,是时光的一个切片。

我决定抛弃这部分的电子记忆,完全关闭账号(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关掉它)。而这样的账户,不知道还有多少散落在互联网各处,也许有天会随着相关网站的永久关闭而彻底消失,也可能会一直孤独地漂浮在数据云里,很久很久。

03 电子记忆问题三:

太多细节,无法“遗忘”

即使足够真实,“记得太多”本身,也可能是沉重的负担,甚至是一种诅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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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一个不会遗忘的女人》丨Bryce Duffy

美国人吉尔·普莱斯(Jill Price)患有超忆症,事无巨细都无法遗忘,为此饱受折磨。确诊后她将自己的故事写成书。

人类的记忆分为好几种,其中一种是程序性的记忆,类似于骑车、游泳的“本能”,在大脑十分“底层”的地方操作。而我们日常谈论的“记忆”,主要是两种——“自传性”的,和“描述性的”。

自传性的,就像是故事一样,有时间顺序、有细节、有感受,比如我昨天早上起床,早饭吃的是麦片,很好吃;中午读了一本书,读书的时候咖啡洒在了书页上,一阵手忙脚乱……

描述性的记忆,则没有那么多的细节。麦片是什么牌子的,读的这本书是谁写的,写了啥,讲了一个什么道理。

我们的自传性记忆,终究会被梳理、沉淀,由“经验”抽象为框架和道理。这是记忆发展中十分关键的一步。如果缺失这一步,就会像一些拥有“超级自传体记忆”的人一样,被困在细节里无法脱身——他们记得一切,却梳理不出来任何意义。[2]

人们会不断把鲜活的短期记忆“腾空”,转移到长期记忆的“仓库”中,并修剪掉过多的细节与情绪。毕竟,生命中不止有快乐,还有痛苦与悲伤。让冷静的、抽象的长期记忆去接管、沉淀这些经验和片段,甚至休眠、遗忘,这也是人们保护自己的方式。我们忘掉一些东西,来交换继续往前走的力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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遗忘,让我们有力气继续向前走丨Giphy

所有的电子记忆,似乎都倾向于事无巨细的“自传体”的记忆。电子记忆永远无法参透一件事:记得父亲的葬礼日期,和看到父亲葬礼的照片,是完全不同的体验。

为什么看到被“智能”挑选、呈递到我们眼前的“那年今日”,那些曾经不愉快的片段,会让我们如此沮丧?这其实和“创伤后应激”(PTSD)有点相似——在经历了重大的创伤之后,大脑无法有效地擦除那些巨大的情绪冲击,它一遍遍被唤醒,让人一遍遍经受“当下”的、清晰的、生动的痛苦。

不仅如此,电子记忆还无法自动拥有“遗忘”这个功能。人们从前总觉得,遗忘是一件负面的事情。实际上,一些前沿的神经科学研究发现,大脑是会主动地去“遗忘”的。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钟毅教授和合作者,曾经研究过大脑的遗忘机制。他们发现,人的大脑中有一种细胞,会主动地去擦除新生成的记忆印。而被切断“遗忘”通路的小鼠,在记忆新的东西上也会产生问题。

这种有机的记忆与遗忘,是人类“叙事”的核心。

我们丢掉、隔离、粉碎一部分记忆,又用今天的视角和价值观去重新塑造一部分记忆。 

我该记住什么,需要忘却什么,在有意识和无意识之下,我们对记忆的保留与修改,塑造了“自我”,而它不断在改变、在前进。同样的,一个集体对于集体记忆的叙事,也塑造了集体身份的认知。

当我们有了数以T记的照片、音频、视频、文件,有了社交媒体上事无巨细的记录,乃至打卡、锻炼、互动、点赞……这些堆积如山的过去碎片,组成了一个从前的人类不需要应对的东西——会自发涌现的、不加选择的、萦回不去的庞大记忆。

在它的阴影之下,要寻得真实、可靠、一以贯之又不断发展的东西,将无数的细节提炼为连贯的人生故事,是多么困难。

而其他人要从中截取只言片语,脱离上下文语境进行任意的扭曲,又是多么简单……

英国华威大学传播学教授 乔安妮·加尔德-汉森(Joanne Garde-Hansen) 认为,电子记忆是“活跃的、主观的、有机的、充满情感而无法预测的产物”,它“将过去与现在同时放在当下”,充满了“差异、随机、自发和变化” [7]。电子记忆带着我们无法掌握的混乱存在着,叙事碎片而颠倒,情感强烈而错愕。未来,我们要如何处理这些如山一般堆积的记忆,从中整理出线索与叙事?谁拥有它们,谁又负责解读它们?

这并不是说我们要立刻完全抛弃这些回忆,摁下“清除”的核按钮。但我们的确应该认真考虑,如何与电子记忆更好地共存。手机、电脑、人工智能,乃至各种各样的电子设备,都让我们成为了“赛博人类”(Cyborg),延伸了我们的肢体和感官。而电子记忆,也是赛博格的一部分,是我们心智层面上的延伸——我们不用再背下准确的地址,搜索引擎可以回答我们的一切问题。但即使如此,我们依然需要问自己,我们需要用互联网记下什么,以什么方式记住?而我们自己的心智,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?如果明天互联网上存储的一切都消失,有哪些事情,你依然会永志不忘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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